韩愈
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⑵。
吾与东野生并世⑶,如何复蹑二子踪⑷。
东野不得官⑸,白首夸⑹龙钟⑺。
韩子⑻稍奸黠⑼,自惭青蒿⑽倚长松⑾。
低头拜东野,原得终始如駏蛩⑿。
东野不回头,有如寸筳⒀撞巨钟⒁。
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
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⒂? ⑴东野:即孟郊(751-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唐代诗人,韩愈的好友。
⑵不相从:不常在一起。
⑶并世:同一时代。并,同。
⑷如何复蹑二子踪:为什么又像他们那样(别多聚少)呢?复,又。蹑,踩、追随。二子,指李白和杜甫。
⑸不得官:写诗时孟郊正等待朝廷任命新职。
⑹夸:号称。
⑺龙种:年老行动笨拙之态。
⑻韩子:韩愈自指。
⑼奸黠:狡猾。
⑽青蒿:小草,韩愈自比。
⑾长松:比喻孟郊有乔木之才。
⑿駏蛩: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常背负另一种叫“蟨”的动物行走,蟨则为它取甘草吃,它们互相帮助为生。
⒀寸筳:小竹枝,这里也是韩愈自比。
⒁巨钟:比喻孟郊。
⒂虽有离别何由逢:即使人世间有离别这回事也碰不上了。逢,遇。 当年因为读了李白杜甫的诗,常常遗憾他们不常在一起。
我与孟郊是同一时代的人,为什么也像他们一样别多聚少呢?
孟郊正等待朝廷任命新职,年老的时候号称行动笨拙。
我稍微狡猾了些,惭愧地像小草依附长松一样依附着孟郊的才华。
低下头拜见孟郊,与他相互依存。
孟郊却不回头,就像用小树枝去撞钟一样。
我愿意变身成为云,孟郊变成龙。
四方上下追逐着孟郊,即使有离别也常常相逢。
韩愈的幽默诗风及其与阳山之关系
韩愈作为“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古文运动领袖人物,人们对其诗文多有“文以载道”的认识。对其诗歌的研究,往往也都集中在“不平则鸣”的诗学主张、“雄奇险怪”的诗歌风貌以及“以文为诗”的创作手法等。然而,这些尚不足以囊括韩愈诗学与诗歌创作的总体面貌,甚至可以说,韩愈诗歌的一个显著特征往往被忽略。韩愈的诗歌作品,自嘲、调侃、诙谐、戏谑,带有显著幽默风格(这一风格在韩文中亦有体现),这既是韩愈幽默性情的自然呈现,也成为他对诗歌创作的主观追求。被贬阳山的经历则是这一诗风得以形成与成熟的契机。中国古代文学中,幽默传统若隐若现,在讲求立德立功立言的文人眼里,幽默是容易被忽视的,但是,幽默却属于人的天性。越是富于智慧者,越具有幽默的品行,韩愈就是一个深具幽默感的文人。一、 韩愈对幽默的追求
最早使用“幽默”一词的是屈原《九章·怀沙》“眴兮杳杳,孔静幽默”(王泗原《楚辞校释》),不过它在这里的含义是指默然无声。当下常用的“幽默”则是英语“Humor”的译文,1924年由林语堂引入。林氏在《论幽默》一文中对幽默的本质、幽默的类型以及中国文学中的幽默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他认为这是一种深远超脱的同情和共感,具有易紧张为和缓从而令人会心微笑的功用。“温而厉,恭而安,无适无必,无可无不可,近于真正幽默态度。”(《林语堂文集第九卷·散文》,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尽管幽默一词引入较晚,但中国文学传统中并不缺少这一因素,只不过采用了其他辞藻,如《汉书·东方朔传》有“其言专商鞅、韩非之语也,指意放荡,颇复诙谐”(《汉书》卷六十五),杜甫《社日》有“尚想东方朔,诙谐割肉归”(《杜诗详注》卷二十),等等。就东方朔的言行事迹来看,这里的诙谐显然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幽默。实际上,“诙谐”、“谐笑”、“嘲戏”等词语,同样也是韩愈诗歌中常用的语汇。
以继承道统为己任的韩愈,大多场合以及创作中,呈现出卫道士的面貌。然而,若是饮酒之后,或是闲暇之时,当其真性情流露时,他的诙谐幽默之特性就会表露无遗。《醉后》:“煌煌东方星,奈此众客醉。初喧或忿争,中静杂嘲戏。淋漓身上衣,颠倒笔下字。人生如此少,酒贱且勤置。”(《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卷四,以下简称《诗集》)诗写饮酒的欢乐时光,酒宴开始时或有意气之争,喝到尽兴处便只是调笑戏谑。在韩愈眼中,戏谑笑谈成为饮宴的主要内容和特色所在。作于元和八年的《晚秋郾城夜会联句》便有“诙谐酒席展,慷慨戎装著。斩马祭旄纛,炰羔礼芒屩”(《诗集》卷十)之语,诗人将“诙谐”与“慷慨”相对,是以风趣笑谈作为酒席欢宴的必臻之境。究其原因,或可从《醉赠张秘书》得窥一斑:“所以欲得酒,为文俟其醺。酒味既冷冽,酒气又氛氲。性情渐浩浩,谐笑方云云。此诚得酒意,余外徒缤纷。”(《诗集》卷四)诗歌描写韩愈与张署、孟郊、张籍等人的“文字之饮”,说微醺以至酣醉状态下众人的意气风发、欢笑戏谑有助于作诗为文,如此方得酒中真意。据此,开怀畅饮以资欢谑,欢笑戏谑以助诗文,便成为韩愈追求幽默之风的内在逻辑。
其实,不仅是醉酒时有幽默诙谐,韩愈在墓志、实录类文章中,对墓主、传主的诙谐性格也有较多关注。如《崔评事墓铭》:“君讳翰,字叔清,博陵安平人……通儒书。作五字句诗,敦行孝悌,诙谐纵谑,卓诡不羁;又善饮酒,江南人士多从之游。”(《韩昌黎文集校注》卷六,以下简称《文集》)韩愈为崔翰所作墓志,称其善写五言诗,喜用调侃的方式毫无顾忌地与人谈笑,并由此得到江南人士的追从和喜爱。再如《顺宗实录》卷三:“荐字孝举,代居深州之陆泽。祖文成,博学工文词,性好诙谐,七登文学科。荐聪明强记,历代史传,无不贯通。”(《文集》文外集下卷)韩愈称张文成博学多识、性好诙谐,善于为文作诗。显然,韩愈将诙谐之性情作为人物立传的重要关注点,并认为这是获得良好人际关系的特质,是值得赞赏的优良素养。同样地,在这两个例子中还存在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即韩愈将性情诙谐与擅长文词、工于作诗联系在了一起。
上述对饮宴酒席中的戏谑的重视是因其有助于作诗为文,对人物性情中的诙谐的强调也是因其有助于作诗为文,不仅如此,韩愈还直接提到幽默与文学创作之关系。《送灵师》:“战诗谁与敌?浩汗横戈。饮酒尽百盏,嘲谐思逾鲜。有时醉花月,高唱清且绵。”(《诗集》卷二)这几句诗写灵师饮酒而醉花月的谑浪笑傲之行,“嘲谐思逾鲜”一句不仅见出灵师为人之纵逸,也点出了戏谑能带来新的诗思。当然,韩愈对诗文创作中的幽默之风的追求有着明确的准则和定位。《重答张籍书》:“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恶害于道哉?’”(《文集》卷二)说话风趣幽默但不能刻薄待人,作诗为文也是如此,在追求幽默的同时不能有害于儒家温柔敦厚之道,此即林语堂所谓“温而厉,恭而安”的真正的幽默态度。刘勰《文心雕龙》在文体论部分论及“谐”体的创作要求,有所谓“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之言,说的也是同样的道理。
韩愈对诗文创作中的幽默有着较为明确的提倡,他对幽默的性情和人格表示赞赏,认为幽默有助于诗文构思,并对幽默的运用标准加以明确,这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将幽默与讽刺、揶揄和一般性的滑稽区分开来。从韩愈的诗歌创作中可以更好地看出这一点。
二、 韩愈诗歌的幽默之风
幽默是一种智慧,一种对现实进行加工或破坏的逻辑性调控的智慧,它通过荒谬荒唐的、出人意料的思维方式传达出令人回味深长的意蕴。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幽默可以让压抑的思想和焦虑的情感得到释放。具体到韩愈诗歌来看,幽默之风主要表现为机智的自嘲、巧妙的调侃以及谐趣的构思等。
首先,来看韩愈的自嘲。元和元年六月,韩愈被召为国子博士,在长安作《喜侯喜至赠张籍张彻》:“昔我在南时,数君长在念。揺揺不可止,讽咏日喁噞。如以膏濯衣,每渍垢逾染。又如心中疾,箴石非所砭。常思得游处,至死无倦厌。”(《诗集》卷四)诗人回忆在阳山期间怀念朋友的情形,称自己心神不能安定,日夜不停地念叨着友人的名字,就像是鱼儿的嘴巴在水面上不停地开合。韩愈不说思君如流水,不说愁心寄明月,而是将自己比作时时喁噞的鱼儿,《淮南子》称“水浊则鱼噞”,这其实是对自己处境的一种自嘲。接着,诗人又将思念比作肥肉濯衣,愈濯愈浓,认为这是心病作祟,非药石可医。再如《县斋有怀》,诗歌从“少小尚奇伟,平生足悲咤”、“事业窥皋稷,文章蔑曹谢”的远大志向一路写下,最后却落脚于“闲爱老农愚,归弄小女姹。如今便可尔,何用毕婚嫁”的感慨,考虑到此诗作于贬谪阳山期间,亦颇具自嘲意味。韩愈感叹年华易为逝、鬓发先老白的诗句甚多,但并非一味的沮丧哀伤,其中亦不乏调笑式的自嘲之作。《落齿》:
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俄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余存皆动摇,尽落应始止。忆初落一时,但念豁可耻。及至落二三,始忧衰即死。每一将落时,懔懔恒在己。叉牙妨食物,颠倒怯漱水。终焉舍我落,意与崩山比。今来落既熟,见落空相似。余存二十余,次第知落矣。傥常岁一落,自足支两纪。如其落并空,与渐亦同指。人言齿之落,寿命理难恃。我言生有涯,长短俱死尔。人言齿之豁,左右惊谛视。我言庄周云,木雁各有喜。语讹默固好,嚼废软还美。因歌遂成诗,持用诧妻子。(《诗集》卷二)
壮年落齿,本是衰老颓唐的身体性状,诗人却写得十分幽默。牙齿落得多了自然就习以为常了,即便每年落一颗也还能支撑二十余年呢。人们常说落齿是短寿之相,韩愈认为生也有涯,早晚均要离开;人们常说豁齿有失雅观,韩愈认为齿豁与否,各有各的佳处。缺少牙齿说话容易讹误,但默默不语本是佳事;没有牙齿不能咀嚼食物,但并不妨碍品尝美味。诗歌于自然轻快中彰显出对待壮年落齿的超脱的心境。韩愈这种自嘲往往能够缓和紧张的情绪,从而让身心得到诗化的自适。
其次,韩愈常常调侃自己的朋友。《送无本师归范阳》:“无本于为文,身大不及胆。吾尝示之难,勇往无不敢。蛟龙弄角牙,造次欲手揽。众鬼囚大幽,下觑袭玄窞。”(《诗集》卷七)标举贾岛作诗之胆气,称其胆子比身子还大,敢于手揽蛟龙、觑袭众鬼。《听颖师弹琴》:“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诗集》卷九)赞美颖师琴艺之高超,却让他不要再弹下去了,因为这抑扬起伏、时急时缓的琴声就像是将冰块与火炭放进了肚子里,让我忽悲忽喜、起坐不安,这里正话反说,趣味盎然。再如《嘲鼾睡》:
澹公坐卧时,长睡无不稳。吾尝闻其声,虑深五藏损。黄河弄瀑,梗涩连拙鲧。南帝初奋槌,一窍泄混沌。迥然忽长引,万丈不可忖。谓言绝于斯,继出方衮衮。幽幽寸喉中,草木森莽。盗贼虽狡狯,亡魂敢窥阃。鸿蒙总合杂,诡谲骋戾狠。乍如斗呶呶,忽若怨恳恳。赋形苦不同,无路寻根本。何能堙其源?惟有土一畚。(《诗集》卷十二)
诗歌开篇即点明所嘲对象为酣睡的澹师,中间运用极为夸张的比喻,称其鼾声如黄河瀑、南帝奋槌,时而绝音,继出衮衮,乍如斗嘴,忽若泣诉,可谓纵横奇特、摇曳多姿。最后自问自答,说怎样才能从根源上消除鼾声呢,那只有拿一畚箕土将其嘴巴给堵上了。韩愈对鼾声的描写不仅没有令人觉得澹师丑态百出,反而勾勒出一个性情洒脱、憨态可掬的人物形象,整首诗歌诙谐有趣,呈现出别样的美感。需要说明的是,这几首诗歌中的调侃与讽刺辛辣的《遣疟鬼》、一味滑稽的《送穷文》都有所不同,而是一种赞美式的调侃,不失温柔敦厚之旨。
第三,韩愈诗歌常有极富谐趣的构思,这在写景、咏物以及朋友交际中均有显现。《合江亭》:“红亭枕湘江,蒸水会其左。瞰临眇空阔,绿净不可唾。”(《诗集》卷三)前两句写合江亭的地理位置,次二句说从亭上向下望去,视野空旷开阔,江水绿波凝净。但“不可唾”三字却对这种优美环境进行了趣味性破坏,出人意料的措辞令读者不禁莞尔。《郑群赠簟》:“谁谓故人知我意?卷送八尺含风漪。呼奴扫地铺未了,光彩照耀惊童儿。青蝇侧翅蚤虱避,肃肃疑有清飙吹。倒身甘寝百疾愈,却愿天日恒炎曦。”(《诗集》卷四)韩愈称赞郑群所赠竹席,说铺席的童仆惊叹于它的光彩,苍蝇、跳蚤也都远远避开,只愿天气一直炎热下去,以便长久地在竹席上甘寝。诗歌构思巧妙,想象入微,卞孝萱、张清华称其“诙谐处意趣入妙”(《韩愈集》,凤凰出版社2014年版)。《醉留东野》:“低头拜东野,愿得终始如駏蛩。东野不回头,有如寸筳撞巨钟。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诗集》卷七)韩愈对孟郊极为推崇,却将自己与孟郊比喻为并无美感的蛩蛩和駏驉,只取其长相随。孟郊将要一去不返,对其挽留就像草茎抽击巨钟,发不出任何声响。蛩蛩駏驉、以筳撞钟的比喻运用,殊奇生新。在写景方面还有将险恶环境趣味化的《贞女峡》,体现人与环境矛盾关系的《寒食日出游》;咏物方面像牛奋角、箕张口、斗挹酒的《三星行》,脊皴皰、败笙磬、当鼎味的《答柳柳州食蛤蟆》;人事赠答方面如烦君入洞割龙耳的《答道士寄树鸡》,斗觉霜毛一半加的《答张十一功曹》,甚至推天假命以慰友的《孟东野失子》等,多数也都写得幽默风趣,滋味横生。
上述韩诗中的自嘲、调侃和谐思外,寓言式诗歌《双鸟诗》《陆浑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韵》以及《寄卢仝》《题木居士》等,同样表现出一定的戏谑特色。这些具有幽默之风的作品,给读者展现出一个不同于“儒家卫道者”的韩愈形象,更富生活情趣,也更具智慧更丰富。
三、 阳山与韩愈幽默诗风的形成
韩愈奇崛瑰怪诗风的形成与贬谪阳山的经历密切相关,这一点已经广为人知。不仅如此,阳山之贬对韩愈幽默诗风的产生同样助益良多。前述《落齿》一诗,前人根据《与崔群书》将其编于被贬阳山的贞元十九年。此外,《贞女峡》《送灵师》《县斋有怀》等富于自嘲特色以及明确提出戏谑为诗理念的作品也作于阳山期间,《合江亭》《题木居士》《答张十一功曹》《醉后》《醉赠张秘书》《郑群赠簟》《寒食日出游》《喜侯喜至赠张籍张彻》等诗更集中出现于离开阳山、俟命郴州、任职江陵、初到长安的永贞、元和之际。永贞元年的北归让韩愈的诗歌创作进入了爆发期,他在一年多时间里创作的诗歌约等于此前三十七年的总和,其中大量作品对阳山生活进行了不厌其烦的回顾,如前往江陵途中想起阳山经历有“远地触途异,吏民似猿猴”(《诗集》卷三《赴江陵途中寄赠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翰林三学士》)之语,途经终南山又说“前年遭遣谪,探历得邂逅”(《诗集》卷四《南山诗》),任职国子博士后仍不忘“三年窜荒岭,守县坐深樾”(《诗集》卷四《送文畅师北游》),正是在这些阳山之作以及追忆阳山之作中展现出韩愈对幽默之风的追崇与践行。可以说,韩愈诗歌中的幽默之风萌芽于阳山时期,在北归长安的永贞、元和之际达到 *** ,并一直延续到之后的诗歌创作之中。
韩愈对自己个人趣尚的变迁具有明确认识和定位,作于北归途中的《岳阳楼别窦司直》:“庶从今日后,粗识得与丧。事多改前好,趣有获新尚。誓耕十亩田,不取万乘相。细君知蚕织,稚子已能饷。行当挂其冠,生死君一访。”(《诗集》卷三)诗说“改前好”、“获新尚”,大抵是就人事行藏而言,但并非简单意义上的从“志欲干霸王”到“誓耕十亩田”的转变。值得注意的是,“细君”为东方朔之妻,韩愈所谓“新尚”其实有着以东方朔自况的考量。贬谪阳山的经历让韩愈意识到,一味的发言真率、操行坚正并不能仕途畅通、致君尧舜,东方朔式的言辞敏捷、滑稽多智反而是自己遭遇挫折之后可以从中获得的精神疗治与慰藉。对于这一点,从韩愈此后具有幽默之风的诗歌中也可以看出,如《听颖师弹琴》中的“冰炭”出自东方朔《七谏》,《送进士刘师服东归》中的“孤”出自东方朔《答客难》,再如《元和圣德诗》中的“刌脍脯”、《赴江陵途中寄赠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翰林三学士》中的“久咿嚘”等,也可以从《汉书·东方朔传》中找到依据。韩愈认识到了自己性格的转变,作于六年后的《醉留东野》便以“韩子稍奸黠”自称。这种转变虽然没有让韩愈失去刚而犯上的本性,但无疑会在诗人心中种下“诙谐东方朔”的因子,从而让幽默之风在其诗歌创作中频频浮现。事实上,前人对此已有认识,如欧阳修称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於诗,而曲尽其妙”(《六一诗话》),朱彝尊评《病中赠张十八》也有“读此,知公善诱,亦善谑”(《批韩诗》)之语。
如果说,对贬谪经历的一般性反思让韩愈认识到幽默与变通在为人处世中的重要性,那么具体到阳山之贬的原因,韩愈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岳阳楼别窦司直》:“前年出官由,此祸最无妄。”(《诗集》卷三)《赴江陵途中寄赠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翰林三学士》:“或自疑上疏,上疏岂其由?”(《诗集》卷三)《忆昨行和张十一》:“无妄之忧勿药喜,一善自足禳千灾。”(《诗集》卷三)顺宗即位,天下大赦,自阳山北归长安的路上,韩愈仍在一遍遍地追问被贬的原因,但也只能将其归结为“无妄之灾”。这种莫名其妙的被贬遭遇,让诗人感到无力无助且无奈,也只有诉诸幽默的自嘲,方可从尴尬中解脱,从而平息激动,回归理智。前述作于阳山期间的《落齿》《县斋有怀》以及北归之后的《喜侯喜至赠张籍张彻》等诗,均可见出韩愈对自己身体以及处境的嘲讽。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幽默实际上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它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压力、战胜恐惧,从而令人感到舒适和放松。韩愈正是采用这一方式来安顿身心。
当然,不可忽略的还有阳山的自然环境。《梨花下赠刘师命》:“今日相逢瘴海头,共惊烂漫开正月。”(《诗集》卷二)《杏花》:“二年流窜出岭外,所见草木多异同。”(《诗集》卷三)反常的岭南风光不仅促生了韩愈尚奇尚怪的创作倾向,也赋予了诗人从身边事物中发现别样趣味的眼光,如上述《三星行》对三星诙谐特征的捕捉以及《喜侯喜至赠张籍张彻》中的新奇比喻等。综上,意外遭贬的经历引领韩愈走向对自身及其处境的思考,东方朔的形象为韩愈的幽默追求提供了学习榜样,而岭南风光的反常之美则为韩愈带来了创作方法上的启示。于是,储藏着韩愈的自嘲、调侃、谐思等幽默因子的潘多拉魔盒在阳山被正式打开了,不过正像在盒子里悄悄留下“希望”的潘多拉一样,韩愈的幽默诗风也始终坚持着“温而厉,恭而安”的儒家本位立场。
(作者单位:暨南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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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韩愈和孟郊的诗歌
中唐诗坛流派纷呈,除写实尚俗的元白诗派外,还有以韩愈、孟郊为代表的尚奇好异的韩孟诗派。这一诗派的活动时间为贞元、元和至长庆的三十多年,对促成中唐诗歌创作的新变和繁荣有重大贡献。韩门中多自负才高之人,鄙视元、白的浅近通俗之作,他们的创作风格各不相同,但在尚怪奇、重主观这一基本倾向上是一致的。他们于诗中所表现的,往往是自己内心的主观臆想的情状,是非世俗所常有的、甚至是怪异变形的世界。韩愈(768—824),字退之,河阳(今河南孟县)人,郡望昌黎,自称昌黎韩愈,后人称他为韩昌黎。他出身于一个小官僚家庭,三岁时父亲去世,由长兄韩会抚养。十岁时长兄韩会去世,嫂子郑氏单独负起了教养他的责任。贞元二年(786),韩愈离家去长安参加进士科考试,一直到贞元八年(792),他一共考了四次才得以登第。嗣后,他又去应吏部的博学宏词试,但三次都遭到失败,因而也就没有求得官职。贞元十二年(796),韩愈参加宣武节度使董晋的幕府,到了汴州(今开封),这是他实际从政的开始,于两年后正式得到观察推官这样一个卑微的官职。贞元十九年(803),他被任命为监察御史,因上疏要求为关中农民减免赋税,被贬到连州阳山(今广东阳山)做县令。元和元年(806),他自江陵召拜为国子监博士,才又回到长安,至元和九年(814),转考功郎中,任史馆修撰。元和十二年(817),他参加平定淮西之役,表现出具有处理军国大事的卓越才能,因功迁为刑部侍郎,进入统治集团的上层。元和十四年(819),唐宪宗有迎佛骨之举,韩愈上表力谏,触怒了宪宗,虽幸免于死罪,却被贬为潮州刺史,后改授袁州刺史。元和十五年(820)正月,宦官杀宪宗,穆宗继位,召拜韩愈为国子监祭酒,后转为兵部侍郎。次年,他前往镇州宣慰叛军,说服众将士归服中央。他于长庆四年(824)病逝,官终吏部侍郎,故又称韩吏部。死后谥“文”,世称韩文公。
韩愈是文章家,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说他:“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他毕生所致力的主要在于文章,作诗不过是“余事”,但却能创为诗派。早年求仕的艰辛和困顿,使韩愈有感于时局的艰危和官场的黑暗,欲鸣人世间的不平,加之自视甚高而学识渊博,他以古文之浑灏,溢而为诗,波澜壮阔,手法变怪百出,可惊可叹。如其《南山诗》写终南山的高峻景象,一连用五十个“或”的诗句加以铺排:
峥嵘跻冢顶,倏闪杂鼯鼬。前低划开阔,烂漫堆众皱。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凑。或翩若船游,或决若马骤。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或乱若抽笋,或嵲若炷灸。或错若绘画,或缭若篆籀。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或浮若波涛,或碎若锄耨。
用排比句式罗列比喻,以期穷形尽相,这是一种散文化的赋体手法。再如《山石》诗: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枙子肥。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按游记散文的叙述顺序,写傍晚上山入寺到第二天清晨下山的所见所闻,记叙细致,给人如临其境之感。全诗以“单行”散句贯穿,写景刻露,造语生僻,句断而意脉相连,为七言古诗散文化的典范之作。韩愈诗今存近四百首,其中多长篇古体诗,以气势雄放和意象诡奇见长,带有“以文为诗”的特点。
诗歌创作散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就是有意把诗写得不像诗,追求“非诗之诗”。如《月蚀诗效玉川子作》:“月形如白盘,完完上天东。忽然有物来噉之,不知是何虫。如何至神物,遭此狼狈凶。星如撒沙出,攒集争强雄。油灯不照席,是夕吐焰如长虹。”再如他的《醉留东野》:“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吾与东野生并世,如何复蹑二子踪。东野不得官,白首夸龙钟。韩子稍奸黠,自惭青蒿倚长松。”从句式到语气已完全散文化了。
为避免因散文化而流于平易油滑一途,韩愈在诗歌艺术上追求狠重、怪奇、险劲的境界。他在《荐士》诗中说:“有穷者孟郊,受材实雄骜。冥观洞古今,象外逐幽好。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余,奋猛卷海潦。”虽讲的是孟郊诗,但“象外逐幽好”与“横空盘硬语”,实为韩、孟一派诗歌创作的共同审美追求。如其《陆浑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韵》是这样描绘山火的:
山狂谷很相吐吞,风怒不休何轩轩。摆磨出火以自燔,有声夜中惊莫原。天跳地踔颠乾坤,赫赫上照穷崖垠。截然高周烧四垣,神焦鬼烂无逃门。三光弛隳不复暾,虎熊麋猪逮猴猿。水龙鼍龟鱼与鼋,鸦鸱雕鹰雉鹄鹍。燖炰煨爊孰飞奔,祝融告休酌卑尊。
用“天跳地踔”、“神焦鬼烂”等怪奇意象,形容山火的狂野暴烈,写得光怪陆离,狰狞震荡。其着色的浓烈,选词的怪僻,构思的异样,在诗歌创作上都是前所未有的。这种超乎常情的创造,在韩愈是有意为之的。他在《调张籍》中说:“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但作诗追求险怪,终会走到“以丑为美”的地步,即将生活中的丑陋事物写入诗中。如其《答柳柳州食虾蟆》:“虾蟆虽水居,水特变形貌。强号为蛙蛤,于实无所校。虽然两股长,其奈脊皱疱。跳踯虽云高,意不离泞淖。鸣声相呼和,无理只取闹。”由所描绘虾蟆的奇特形象,可见韩诗以丑为美之一斑。
追求非诗之诗和以丑为美,可以造成艺术表现形式的怪奇和生新,但也容易将诗写得不像诗,缺乏美感而令人难以卒读。不过,韩愈在贬谪期间写的作品虽以文为诗,多险怪意象,但因有真情实感贯穿,所以仍然不失诗的感染力。如《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昨者州前搥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赦书一日行万里,罪从大辟皆除死。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轲只得移荆蛮。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诗中所写贬所客观环境的恐怖险恶,与无罪遭贬的身世际遇相激荡,足以引起不平之鸣,声酸辞苦,作怪奇之想,这也是造成韩愈诗风变化的重要原因。
除风格戛戛独造、硬语盘空的古体诗外,韩愈近体律绝也不乏佳作,如《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再如《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其一: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前一首七律写得如杜诗一样沉郁顿挫,后一首七绝则写得清新自然,都是优秀的传世之作。
孟郊(751—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属浙江德清县)人。他青年时代隐居于河南嵩山,在信州上饶为陆羽新开的山舍题过诗,后来又在苏州与韦应物唱酬,由中原而江南,行踪不定。贞元七年(791),他在湖州举乡贡进士,并往长安应进士试,于次年下第。可能就是在这次应试期间,他与韩愈结识。两年后,他又在长安应进士试,再下第,至贞元十二年(796),奉母命第三次赴京应试,才得进士登第。他随即东归,告慰母亲,寄寓汴州,嗣后又历游越中山水。贞元十七年(801),他又奉母命至洛阳应铨选,取为溧阳(在今江苏省)县尉。元和九年(814),他以暴疾卒于河南阌乡县。
孟郊是韩孟诗派的早期代表作家,他比韩愈年长十七岁,但命运坎坷,仕途多蹇,反倒是因为得到韩愈的表扬才诗名大振。韩愈在《醉留东野》中说:“低头拜东野,愿得终始如駏蛩。东野不回头,有如寸筳撞巨钟。我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孟郊作诗尚奇峭,多出自苦吟。他在《送别崔寅亮下第》中说:“天地唯一气,用之自偏颇。忧人成苦吟,达士为高歌。”其《夜感自遣》云:“夜学晓未休,苦吟神鬼愁。如何不自闲,心与身为仇。死辱片时痛,生辱长年羞。清桂无直枝,碧江思旧游。”在中唐大批寒士困顿失意的社会背景下,孟郊成为当时苦吟诗人的代表,他的诗颇多患难感、忧郁感,以及人生悲剧与绝望心理交织成的幻灭感。他在《叹命》中说:
本望文字达,今因文字穷。影孤别离月,衣破道路风。归去不自息,耕耘成楚农。
其《再下第》云:
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
他在《赠别崔纯亮》中发出这样悲楚的呼喊:
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
仕途失意的不遇悲剧,使孟郊作为“寒士”而写下了大量言贫诉愁的诗。如《借车》:“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借者莫弹指,贫穷何足嗟。百年徒役走,万事尽随花。”再如《汴州离乱后忆韩愈李翱》:“残花不待风,春尽各飞扬。欢去收不得,悲来难自防。孤门清馆夜,独卧明月床。忠直血白刃,道路声苍黄。”又《答韩愈李观别因献张徐州》:“富别愁在颜,贫别愁销骨。懒磨旧铜镜,畏见新白发。古树春无花,子规啼有血。离弦不堪听,一听四五绝。”已到了令人气绝的悲惨境地。
孟郊那些描述贫病饥寒的吟苦之作,都是他自己实际生活的写照。如《病客吟》:“主人夜 *** ,皆入妻子心。客子昼 *** ,徒为虫鸟音。”《苦寒吟》:“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敲石不得火,壮阴正夺阳。调苦竟何言,冻吟成此章。”他惯于用白描的手法,形象化的比拟,和苦吟出来的精警字句,夸张地突出他所要描写的对象。如《寒地百姓吟》:
无火炙地眠,半夜皆立号。冷箭何处来,棘针 *** 劳。霜吹破四壁,苦痛不可逃。高堂捶钟饮,到晓闻烹炮。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华膏隔仙罗,虚绕千万遭。到头落地死,踏地为游遨。游遨者是谁,君子为郁陶。
这种对穷苦人之痛苦的感同身受,使其苦吟迥异于一般文士的无病 *** ,确能打动大多数读者的心。
孟郊其实是个很有侠气的诗人,他在《游侠行》中说:“壮士性刚决,火中见石裂。杀人不回头,轻生如暂别。岂知眼有泪,肯白头上发。”其《春日有感》云:“雨滴草芽出,一日长一日。风吹柳线垂,一枝连一枝。独有愁人颜,经春如等闲。且持酒满杯,狂歌狂笑来。”这种被愁苦压抑的狂放性格,对他的诗歌创作的尚怪奇是有影响的。他在《赠郑夫子鲂》中说:
天地入胸臆,吁嗟生风雷。文章得其微,物象由我裁。宋玉逞大句,李白飞狂才。苟非圣贤心,孰与造化该?勉矣郑夫子,骊珠今始胎。
因本性狂放,他在生活中也有破涕为笑的张狂时候,如《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现实世界的压抑所导致的理想幻灭,才使他醉心于在诗中创造奇峭意象,以宣泄心中郁积的不平。
孟郊的诗意境幽僻,风格峭硬,笼罩着一股透骨寒气。如《秋怀十五首》:
孤骨夜难卧,吟虫相唧唧。老泣无涕洟,秋露为滴沥。去壮暂如剪,来衰纷似织。触绪无新心,丛悲有余忆。讵忍逐南帆,江山践往昔。(其一)
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疑怀无所凭,虚听多无端。梧桐枯峥嵘,声响如哀弹。(其二)
以深重的人生忧患意识,去感受生活的苦难、岁月的艰辛,作品里一片哀音低响,句多凄苦,语多凝咽,使人读了不快,但其诗意的奇妙也许就在这里。
作为韩孟诗派的代表作家,孟郊光大自屈原以来“发愤以抒情”的诗歌精神,实践了“不平之鸣”的创作理论。他的诗也有散文化的倾向,表现为在诗中发议论,但能变熟为生,化险为夷。如《偶作》:“利剑不可近,美人不可亲。利剑近伤手,美人近伤身。道险不在广,十步能摧轮。情爱不在多,一夕能伤神。”《游终南山》:“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到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孟郊诗里的议论,多数说得恰到好处,起到点睛的作用,如小诗《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诗写得自然平易,结尾的议论新颖而富有情味,能于质朴中见真诚、浅白中寓至理。
韩孟诗派的影响贯穿中晚唐,除孟郊、韩愈而外,李贺、贾岛等人也被认为是这个诗派的重要诗人。李贺诗风格独特而成就突出,自成一体;贾岛与姚合在元和末年诗名方起,两人的创作已入晚唐,代表的是晚唐体诗风。
醉留东野赏析
前四句自比李杜。韩少孟十七岁。孟诗多寒苦遭遇,用字造句力避平庸浅俗,追求瘦硬。与贾岛齐名,故有“郊寒岛瘦”之称。韩诗较孟粗放,所以以韩比李,以孟比杜。这里虽未出现“留”字,但紧紧扣住了诗题《醉留东野》中的“留”字,深厚友情自然流露,感人至深。五至八句对二人的处境现状和性格作了比较。“东野不得官,白首夸龙钟”。诗人在过去的诗中曾以“雄骜”二字评东野,即说他孤忠耿介,傲骨铮铮。“白首夸龙钟”,一“夸”字即写“雄骜”。紧接着韩愈写自己,“韩子稍奸黠,自惭青蒿倚长松。”韩承认自己有点“滑头”,比起孟来有时不那么老实,所以能周旋于官场。在东野这株郁郁高松面前,自惭有如青蒿。意思是说,我今在幕中任职,不过依仗一点小聪明,比起孟郊的才能,实在是自愧弗如。
最后一段,祝愿二人友谊长存。我十分崇拜孟郊,我愿做驱蛩,负孟避祸。孟郊这样做下去,我和孟郊的才能相差悬殊,犹如“寸莛撞钜钟”。我愿变为云,孟郊变为龙,世间虽然有离别的事,但我们二人如云龙相随,永不分离。
本诗以“醉”言出之,肆口道来,设想奇僻,幽默风趣;开篇即表示对李、杜的向往,既表达了与友人惜别之情,又可看出诗人在诗歌艺术上的追求与自信。
全诗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多次用典丰富而含蓄地表达对孟郊的推崇,如《易经·乾卦·文言》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希望自己和孟郊变为云和龙。同时作者借“醉酒”用“夸龙钟”与“稍奸黠”形容孟郊与自己,足见两人感情深厚。
醉留东野赏析,按句赏析
诗词原文
醉留东野⑴ 韩愈
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⑵。
吾与东野生并世⑶,如何复蹑二子踪⑷。
东野不得官⑸,白首夸⑹龙钟⑺。
韩子⑻稍奸黠⑼,自惭青蒿⑽倚长松⑾。
低头拜东野,原得终始如駏蛩⑿。
东野不回头,有如寸筳⒀撞巨钟⒁。
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
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⒂?
翻译:
当年因为读了李白杜甫的诗,常常遗憾他们不常在一起。我与孟郊是同一时代的人,为什么也像他们一样别多聚少呢?孟郊正等待朝廷任命新职,年老的时候号称行动笨拙。我稍微狡猾了些,惭愧地像小草依附长松一样依附着孟郊的才华。低下头拜见孟郊,与他相互依存。孟郊却不回头,就像用小树枝去撞钟一样。我愿意变身成为云,孟郊变成龙。四方上下追逐着孟郊,即使有离别也常常相逢。
注释:
⑴东野:即孟郊(751-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唐代诗人,韩愈的好友。
⑵不相从:不常在一起。
⑶并世:同一时代。并,同。
⑷如何复蹑二子踪:为什么又像他们那样(别多聚少)呢?复,又。蹑,踩、追随。二子,指李白和杜甫。
⑸不得官:写诗时孟郊正等待朝廷任命新职。
⑹夸:号称。
⑺龙种:年老行动笨拙之态。
⑻韩子:韩愈自指。
⑼奸黠:狡猾。
⑽青蒿:小草,韩愈自比。
⑾长松:比喻孟郊有乔木之才。
⑿駏蛩: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常背负另一种叫“蟨”的动物行走,蟨则为它取甘草吃,它们互相帮助为生。
⒀寸筳:小竹枝,这里也是韩愈自比。
⒁巨钟:比喻孟郊。
⒂虽有离别何由逢:即使人世间有离别这回事也碰不上了。逢,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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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留东野》是唐代诗人韩愈所作诗词之一。此诗约作于贞元十四年(798),时韩愈。孟郊皆在汴州,孟郊离汴州南行,韩愈赋此诗留别。诗中突出地表现了韩、孟之间的深厚友谊,从中可见韩愈对孟郊的推崇
好了,今天关于“醉留东野用了哪些比喻”的话题就讲到这里了。希望大家能够对“醉留东野用了哪些比喻”有更深入的认识,并且从我的回答中得到一些帮助。